历史文化

塞上苍狼的征战岁月:草原民族为何逐渐放弃铁甲?

日期:2020-08-03   来源:网络

西望月窟九译重,嗟乎自古无英雄。

出关未盈十万里,荒陬不得车书同。

天兵饮马西河上,欲使西戎献驯象。

旌旗蔽空尘涨天,壮士如虹气千丈。

——元·耶律楚材《西征》

并非印象中的大辽

宋朝是古代大一统王朝中最具争议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整个宋朝都没能完成南北统一,尤其是五代时期留下的燕云十六州问题始终未能解决。北方先后有契丹人建立的辽与女真人建立的金两各政权,西北有党项人建立之西夏,塞上三朝长期与之并存,战争频发已是不得安宁,遑论吐蕃、大理等地方政权。

在这样一个多政权并存的特殊时代,爆发战争是必然的。那么北宋时期,来自北方最大的威胁辽人的武备戎装是何等模样呢?大多数人对辽朝甲胄戎装的印象来自于《天龙八部》《少年杨家将》等影视作品,剧中的辽朝无论国君还是军人,几乎清一色头戴皮毛大帽,身穿兽皮复合甲,毛皮暖帽两侧通常还垂下两条毛茸茸的尾巴。

电视剧《少年杨家将》中的耶律斜,是一般电视剧中表现辽、金的固有形象

这种辽军典型的形象是怎么来的呢?从传统戏曲以及古代小说绣像中来的。早在在明朝嘉靖年间,出现了一本叫《北宋志传》 (又名《杨家将演义》) 的小说,广为流传,到清朝绣像本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耶律沙等人的穿着已经完全异于宋朝阵营的人物,戏曲中为分清敌我阵营,辽兵也往往兽皮衣甲,狗尾大帽上阵,与宋军区别一目了然。这种画风一直延续至今,为众多反映北宋时期宋辽战争的影视作品所吸收。

那么历史上辽朝的契丹武士们所穿的甲胄戎装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我们从现存的辽朝人物画卷、壁画及塑像中去探寻,会对以往电视剧中的印象有颠覆性地认知——辽朝军士的甲胄几乎与宋军一样,若不标注,让人完全不能区分是辽还是宋。山西大同观音堂中遗存有辽朝的彩色天王像,塑像上的天王所穿之甲胄为上下结构,无论胸甲、裙甲、兽吞,还是所谓附件的护腰、皮带等,均与北宋中期之甲胄完全相同。神像头戴铆合凤翅兜鍪,尽管凤翅已损坏,仍然能看得出其形。

在沈阳市天垢净光舍利塔地宫中出土的辽东壁画中,也有身穿全甲的辽朝将军形象,其甲胄从结构到风格,完全与五代晚期至北宋早期甲胄一样。而在内蒙古解放营子辽墓出土的壁画中,则有头戴大凤翅盔的武士形象,这种大凤翅在中原五代时期亦多次出现。如果非要说辽宋甲胄有什么区别,似乎只能找到辽军腿裙明显短于宋军这一特征,这应该与辽军善于骑射,短腿裙便于骑马有关。

辽朝身穿铁札甲的武士图(刘诗巍绘)

此外,辽朝军士也不是电视剧中裹着兽皮的作战的形象。根据《辽史》记载,早在契丹建政之初,契丹武士们就已经装备铁制铠甲了,辽朝的铁盔也在内蒙古赤峰市大营子辽驸马墓出土过一顶,由于保存不太好,该盔只剩胄顶,其形制与黑龙江渤海国遗址出土的渤海盔有些相似,但做工更为精致。辽朝甚至与中原一样,也有衷甲制。在《辽史·仪卫志》中载:“太祖丙寅岁即皇帝位,朝服衷甲,以备非常。”可以得知耶律阿保机登基时,在衣服里也穿了铠甲,主要为防止意外发生。

除了一顶不完整的铁胄,辽朝几乎不见铠甲出土,至于完整的铠甲更是无从谈起。造成这样的情况,恰恰与辽朝君主对于甲胄、武器、战马等军用物资极其重视相关。辽圣宗耶律隆绪在位时期,先后四次诏令“禁止葬礼杀马及藏甲胄、金银器玩”。当年辽朝国君三番五次的禁令,导致后世在辽墓中找不到一领完整的甲胄。

雪球式发展的蒙古甲

金天兴三年 (1234年) ,拥有铁浮屠勇士的金朝迎来末日。在与崛起的蒙古进行数年战争后,金军节节败退,金哀宗逃往蔡州,蒙古军约宋将孟拱、江海率军联合围攻。正月,蔡州危机,不愿当亡国之君的金哀宗将皇位传给统帅完颜承麟,是为金末帝。不久蔡州城陷,哀宗自杀,末帝死于乱军中,金朝覆亡。次年,蒙古继续入侵南宋,宋军在抗蒙战争中拼死抵抗,直到1279年崖山海战,宋军兵败,陆秀夫背着宋末帝赵昺跳海而亡,南宋也彻底覆灭。

蒙古帝国如同一台战争机器,它的铁骑席卷亚欧大陆,早在成吉思汗时代,蒙古军就数度远征,先后攻灭西辽、花剌子模、西夏等政权。这台战争机器一旦运转便再也没能停止,成吉思汗去世后,蒙古帝国仍在继续着它的征途,金朝、南宋、吐蕃、大理无一不被其扫灭,在灭宋之后,忽必烈建国号为元。此后又对日本、安南、缅甸等地出兵远征,横扫东南亚。蒙古的征战毁灭了许多文明,例如被成吉思汗的西征军所攻灭的西夏,众多史籍与文物毁于战火,导致后世所掌握的西夏史料及文物极其有限。

但另一方面,由于蒙古军所征伐过的地区众多,因此在很多地区都留有他们的遗迹。就甲胄方面的资料和文物而言,其在中国的历史遗留自不必说,即使在俄罗斯、日本等国,同样遗留了不少的实物,至今被保存在两国的博物馆中,客观上为后世提供了研究资料。

严格地说,蒙古军的甲胄发展史与中原不存在传承关系,而是一个滚雪球的过程。最初的蒙古诸部与女真人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缺铁。在这样的条件下,最初被中原政权视为“杂胡”的蒙古部落的武士们只能用兽皮制作简单的皮甲,武器也相当落后,箭头依然在以骨石为材质的石器时代。但有一点蒙古人始终优于南方的汉人,那就是骑射之术,宋朝时中原马政不容乐观,但这恰恰是草原民族的强项,在早期的蒙古部落战争中,战马就已被派上用场。

为了弥补在甲胄方面的不足,蒙古骑兵甚至创造了一种特有的突袭战术。即每当与敌军遭遇,蒙古军不会马上列阵交战,而是登上制高点观察地形地貌,然后侦查敌情找到破绽。等到交锋之时,蒙古骑兵则先以数队轻骑佯攻,找机会冲乱敌军阵形,而后轻骑兵队长驱直入冲乱敌军阵势,一鼓作气击溃敌人。若敌人阵形不乱,蒙古军则以马队一队接一队吸引敌军,拖延时间,让主力部队形成合围,最后一齐发动总攻。若两者皆不成,则以圆盾为掩护开始骑射,以期打乱敌军阵形,伺机突破。总之,因为甲胄薄弱,早期蒙古军的战术都遵循一个原则——不与敌人进行正面硬碰硬的对决。

元朝蒙古骑兵将领铁胄

蒙古军的兵器与甲胄发展史,基本也是一部大蒙古国的征战史。蒙古甲的发展正是从被征服者的文明中吸取。从铁木真时代一直到忽必烈时代,蒙古大军兵锋所指之处,尸山白骨,血沃千里。而另一方面但凡被蒙古攻灭的政权,如契丹、女真、突厥、波斯以及汉人,都有不在少数的人被虏甚至加入到蒙古大军中,而这些人也会带着具有他们特色的兵器、甲胄过去,从而使蒙古甲如滚雪球式的发展,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征战欧亚,广纳群甲

在各国绘制的图像作品中,我们很容易发现不同地区的蒙古军所穿的甲胄都不尽相同。蒙古军甲胄之杂与乱,在《黑鞑事略》中亦有记载:

其军器有柳叶甲、有罗圈甲(革六重)、有顽羊角弓(角面连靶通长二尺)、有响箭(即鸣镝也)、有驼骨箭、有批针,剡木以为栝,落鹏似为翎;有环刀,效回回样,轻便而犀利,靶小而褊,故运掉也易;有长、短枪,刃板如凿,故着物不滑,可穿重札;有防牌以革编绦,否则以柳,阔三十寸,而长则倍于阔之半;有团牌,时前锋臂之,下马而射,专为破敌之用;有铁团牌,以代兜鍪,取其入阵转旋之便;有拐子木牌,为攻城避炮之具。每大酋头项各有一旗,只一面而已(以次人不许置),常卷常偃,凡遇督战,才舒即卷。攻城则有炮,炮有棚,棚有纲索以为挽索者之蔽,向打凤翔,专力打城之一角,尝立四百座,其余器具不一而足。其长技,弓矢为第一,环刀次之。

我们将这段史料的关键信息提炼一下:第一、南宋时期,蒙古军的甲胄已经有罗圈甲、柳叶甲等类型。第二,蒙古军中已经装备了铁制团牌,通常以其来代替头盔的作用,防护头部。第三,蒙古军攻城时已开始使用火炮,火器也逐渐在战场上崭露头角,这势必造成甲胄的变革。

《忽必烈的军队渡过扬子江》,16世纪,印度莫卧儿王朝时代的想象画,出自14世纪波斯故事《蒙古历史》插图。浮桥上的蒙古骑兵人马皆着重铠

铁罗圈甲是元军士兵装备得比较典型的一种铠甲,这种甲内部以牛皮为主的皮制材料打底,皮革甚至有六层之厚,外部为札甲形制,以甲片编缀,但又不像中国传统札甲那样将甲片上下叠加,这样的甲做出来后看起来就呈现出一圈一圈的状态,箭弩难以穿透。柳叶甲事实上也是札甲,柳叶所指的是甲片形状。在古画中呈现的蒙古军形象,其札甲甲片都相当细小,札甲也的确有这个特征,甲片越细小活动性越高,可见当时蒙古人制甲技术已相当成熟。

蒙古皮铁罗圈甲上身效果图,函人堂制,参考的是俄罗斯博物馆的馆藏以及中亚细密画(模特:郝岭)

蒙古士兵的札甲是怎么来的呢?也是通过战争。对金、宋的战争中,蒙古军占领大量地盘后,早期缺铁的问题也得到解决,加上通过金朝的工匠掌握了中式传统札甲的制作技术,蒙古军装备更进一步,开始出现大量的重甲骑兵。据《多桑蒙古史》记载,蒙古军的主力“怯薛”军均为骑兵,作战时每人配备战马数匹,用以昼夜驰骋轮流作战。这说明蒙古军不仅精于骑术而且也不缺战马,现在还掌握了金属及札甲制作技术,当他们将这些铁甲重骑投入战场,就如同二战闪电战中德军由坦克群组成的钢铁洪流那般,其势更不可挡。

蒙古重甲骑兵及其装备示意图

随着蒙古对中亚及阿拉伯世界的西征,很快又吸收了不少具有伊斯兰特征的甲胄。有相当一部分的蒙古军头盔与清真寺的尖顶状十分相似,后来蒙古人结合自身部族特色,再加以中、西亚风格,制作出了“钵胄”,这种胄体影响涉及明清两代,直至甲胄历史终结。还有另一种头盔的面部则出现护鼻,有种浓浓的拜占庭风格。再者,此前在中国一直稀少的锁子甲在蒙古时期被蒙古军大量装备,这当然也与其对欧洲的战争相关。

元朝铁胄,其形制与明朝及清初钵胄基本一致(周渝摄于宁夏博物馆)

公元1236年,窝阔台汗统兵西征,一路势如破竹,于1240年推进波兰,整个欧洲陷入恐慌,各国势力组织一批骑士,准备联合在波兰抵挡住这股西来的“黄祸”。1241年,双方在波兰境内的格尼茨城外展开大战,4万以上身穿锁子甲的欧洲骑士向蒙古军依次发动进攻,战况异常惨烈。锁子甲对于锐器的防御力相当强,在中土向来稀少,少量的锁子甲也备受推崇。但蒙古军擅用骨朵一类的钝器,欧洲骑士的锁子甲反而无法发挥作用,在战斗中伤亡惨重,最后连主将亨利也在战斗中阵亡,欧洲骑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在这一系列战役中,蒙古军获得了大量战利品,其中就包括欧洲骑士常见的锁子甲。

中国最后一代甲胄诞生

东征西讨,所向披靡的蒙古军当然也有折戟的时候。1274年和1281年,元军两次渡海进攻日本,不料遭遇台风,船只损失惨重,两次皆铩羽而归。依当时的日本年号,他们将抵御元军第一次进攻的战事称为“文永之役”,第二次称为“弘安之役”。当元军退军后,日本武士们将战斗中元军遗留的兵器、甲胄等物品当作缴获的战利品,一直留存下来。

13世纪日本绘画,忽必烈的士兵身穿豪华的中式长袍和札甲

元军在日本留下的铠甲中,布面甲的比重很大。布面甲形制为分体款,上衣齐腰搭配甲裙,两臂处配置有披膊,以黄色为底,衣服上绣又蟒纹图案,应是将领所穿。这种布面甲表面材质为布帛,内部衬以铁片,以泡钉整齐排列固定。头盔为钵胄,面颊两侧的顿项部分亦为布面,对喉颈部分亦有防护。这种布面甲在元朝时尚属新品,但根据日本人所绘制的《蒙古来袭绘卷》来看,穿着类似布面甲的元军不在少数,可见当时已规模装备。

布面甲的出现与火器发展息息相关。唐朝后期,火药已经开始被用于军事,经两宋时期发展,火器在战场上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与之相对的便是传统札甲对火器的防御能力相当有限,这也是札甲发展至宋朝后便停滞不前的重要原因。到了元朝,火铳的出现让战争形态发生了新的变化,为了应对这种在当时来说近乎黑科技的新式武器,甲胄必须变革。进入13世纪后,元朝的人们发现,厚密纤维制品打湿之后,对于早期火器有很好的防护作用,由此布面甲应运而生。但是当时毕竟火器还不是主角,布面又如何应对冷兵器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元人便开始使用以布面作为外层,内部加以铁片,以泡钉固定的布面甲。

为应对火器而生的布面甲也是最后一代中国甲胄,随着火器的发展布面甲越来越普及,最终成为明清两代的主要甲胄。实际上在日本元寇史料馆中藏的元军布面甲也奠定了明清布面甲的基本形制,一直发展至清初也没有太大变化。具体用以下几个实例对比,清朝时,意大利传教士、宫廷画师为乾隆皇帝绘制的《乾隆皇帝大阅图轴》中,乾隆所穿之甲胄形制与元军布面甲完全一至。同样高度相似的还有康熙明黄色缎绣彩云金龙棉大阅甲、康熙石青色缎绣彩云蓝龙棉甲等。

反应帖木儿进攻士麦那的绘画,现藏于沃尔特斯艺术博物馆。1402年12月,帖木儿帝国攻陷士麦那,随后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

介于元清之间的明朝,甲胄存世量比清朝要少得多,但同样能够找到与元布面甲传承之证据。明朝著名的《出警入跸图》《平番得胜图》中皆有出现大量布面甲,但图中明军布面甲多为直身形制,并非日本所藏的元军分体布面甲形制。这是否能说明,元清布面甲为一个体系,而明朝在形制上又另为一体呢?答案是否定的。实际上直身布面甲在元清两代也存在,分体布面甲在明朝则直接由实物存世。

山西博物院中,藏有一套明末时期的白色分体布面甲,这套甲的主人是山西宁武路静乐营二队鸟枪手守长赵勇,其甲之形制完全沿革了元军布面甲,这套甲后文会有详述。

甲胄海纳百川的时代

元朝国祚虽短,但其武备上的影响极其大,尤其在甲胄和戎服方面,对之后的明朝形成某种意义上的沿革关系。到了明朝中后期,明人依旧在对元朝的甲胄进行考证和记录。明末官员朱国桢在其作《涌幢小品》记录了元朝的一种集轻软与坚韧为一体的“蹄筋翎甲”。朱国桢在“甲胄密法”小节中写道:“元太宗攻金,怀孟人李威从军,患世之甲胄不坚,得其妇兄杜坤密法,创蹄筋翎根别为之。太宗亲射不能入,宠以金符。威每战先登,不避矢石,创蹄筋翎根别为之。”

按照朱国桢的记录,这种蹄筋翎铠甲是在其麾下的李威之妻的兄长杜坤那里得到的密法,穿上之后可以“不避矢石”,元太宗孛儿只斤·窝阔台为了验证还亲自拉弓射箭以试之,发现的确好用,于是投入量产。只可惜这种蹄筋翎甲并无实物存世,具体结构、材质及形制均已无从考证。

元朝武士石刻,其甲胄形制与宋朝相同,这也是元朝甲胄多元化的体现,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周渝摄)

总而言之,元朝是甲胄发展的一个海纳百川的时期,由于蒙古军队的征途遍及欧亚大陆,各地的甲胄特点均被元军吸收,但又由于元朝国祚较短、战乱频繁,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将五花八门的甲胄消化,形成自己的一套体系。但元朝开始装备的布面甲却是划时代之标志:在未来的战争中,火器将越来越先进,冷兵器时代结束前夕,布面甲必然成为战场主角。火器与布面甲这对矛盾综合体的发展未来,将由1368年建立的大明帝国去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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